早两百年弱一千倍
作者:棒棒医生
《大明劫》编剧谢晓东说,“明朝郎中吴又可在《瘟疫论》里提出的病毒传
播学说比西方早了两百多年。”
尽管搞错了基本概念,我们理解谢晓东的意思是,吴又可(1582-1652年)
提出的瘟疫病因“疠气”或“异气”指的就是西方科学里的病原微生物(包括细
菌、病毒、支原体、螺旋体等等)。一种传染病是由某一种特定微生物引起的微
生物致病说直到十九世纪才由两位伟大的微生物学家巴斯德(L.Pasteur,
1822-1895)和罗伯特·科赫(R.Koch,1843-1910)予以确立。所以谢晓东认为
我们的祖先“早了两百多年”。
这种阿Q似的“早若干年”有无数的例子,比如:麻沸散被认为比西方麻醉
药早1600年,李时珍的植物分类法比林奈早175年,等等。问题是,吴又可的
“疠气”真的可以略等于病原微生物吗?
在人类漫长的文明史中,瘟疫比任何灾难都要恐怖,它所导致的死亡超过其
他灾难的总和。而人类医学在十九世纪以前对瘟疫的病因可以说一无所知,人类
在瘟疫面前几乎完全是待宰的羔羊。中医并没有任何例外。
吴又可之前,中医把疾病尤其是瘟疫的原因一律归之于六气,“百病皆生于
六气”:风寒暑湿燥火。六气的原始意义就是自然气候中的六种现象,简单理解,
四时气候反常就会导致瘟疫。《瘟疫论.原病》:“病疫之由,昔以为非其时有
其气,春应温而反大寒,夏应热而反大凉,秋应凉而反大热,冬应寒而反大温,
得非时之气,长幼之病相似以为疫。”中医三千年来于病因一事陷入“六气”不
能自拔,至吴又可开始有所反思,“余论则不然。夫寒热温凉,乃四时之常,因
风雨阴晴,稍为损益,假令秋热必多晴,春寒因多雨,较之亦天地之常事,未必
多疫也。”本来,这只需要稍微认真的观察就不难得出结论。因气候异常引起的
外感热病如感冒之类,大多是自限性疾病,症状轻,传染性小,病死率极低。而
瘟疫完全是另外一回事,传染性极强,死亡率极高。显然,瘟疫另有特别的原因。
吴又可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微生物这种东西,所以,他只能想象“夫温疫之为病,
非风、非寒、非暑、非湿,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。”这种想象在中医算得
惊世骇俗,因为它离经叛道,突破了《黄帝内经》和《伤寒论》。但在世界范围
来看却并无特异之处。西医自希波克拉底《医学原本.气候水土论》就注意到了
腹泻与气候水土的关系,这一基本认识一直延续到十九世纪,西医对瘟疫之一霍
乱的病因占据主流地位的一直就是“瘴气”说,即带有某种病原或毒的空气象烟
雾一样漂浮在空中,侵袭人体则得病。这和吴又可的“疠气”说完全一样,“疫
者感天地之疠气,在岁有多寡;在方隅有浓薄;在四时有盛衰。此气之来,无论
老少强弱,触之者即病。”因此,说吴又可的疠气说早西方两百多年,西方医学
史家恐怕没有一个会认同,这会不会反而提醒他们,西医“瘴气”说比中医早一
千年呢?
吴又可认为,瘟疫的这种疠气之邪侵犯人体的途径是从口鼻而入,之后侵犯
的部位内不在脏腑,外不在经络,既不在表,也不在里,而是停留在半表半里之
间,即所谓“膜原”处。 这个“膜原”是个像“三焦”一样的奇特概念,按说
它应该有解剖意义,但中医并不研究解剖,历来中医学家只会以经诠经,参以自
己的臆想,对“膜原”有五花八门的解释。有实指,有虚指;有泛指,有具指。
多认为是覆盖于腹、盆腔壁和脏器表面的浆膜,有网膜、系膜和韧带三种。这就
很难以理喻了,在现代医学看来,这些膜主要起着支持固定保护的作用,既没有
神奇的作用,也不是病原微生物攻击的要害部位。吴又可所面对的瘟疫主要是鼠
疫。我们已经确知,鼠疫杆菌可以经皮肤、消化道和呼吸道侵入人体,并非仅仅
是口鼻而已。经皮肤侵入后,细菌经淋巴管至淋巴结,引起剧烈的出血坏死性炎
症反应,这就是腺鼠疫淋巴结肿大的原因。之后继续发展的话,病原菌进入血液
循环,流遍全身,即败血型鼠疫。鼠疫杆菌哪里会只呆在莫名其妙的半表半里的
“膜原”呢!可见,吴又可的“疠气”虽然较之前的“六气”有所突破,但是,
疠气怎样进入人体,进入人体何处,如何发病等等病理生理过程,他没有任何实
验和观察的基础,完全是拍脑袋的产物,这使他的“创新”黯然失色,变得毫无
价值。
由于仅仅认为病原是天地之间的一种“气”,而根本没有认识到更重要的传
染源(鼠类、跳蚤等)、传播途径等,吴又可在治疗上与前人并无本质区别,只
是进行复杂而又毫无价值的辨证施治,配了一大堆汤药;他根本没有认识到对付
瘟疫最重要的武器是隔离传染源、切断传播途径,而不是药物。
与吴又可同时代的西方医学并不高明多少。但是,荷兰代尔夫特市政厅的一
位看门人悄悄改变了历史,他就是显微镜的发明者列文虎克(1632.10.24-
1723.08.26 )。他用自制的显微镜,发现了前所未知的微观世界。他所描述的水
滴沙粒头发牙垢中的无数“微小生物”直接导致微生物学的产生,他观察到的毛
细血管和红细胞,则证实了血液循环理论。两百年后,巴斯德、科赫以及一大群
微生物学家以摧枯拉朽之势,一个个的破解了千万年来各种恐怖瘟疫的病因。再
之后,随着抗菌药物的发明,公共卫生防疫体系的建立,人类终于掌握了瘟疫的
控制权。在人类疾病谱中,瘟疫从死亡原因第一排位悄悄退下,让位于心脑血管
病和癌症。
谢晓东说:“吴又可这个人物相当伟大,可以说,他比乔布斯还要强一千
倍!”难以理解,谢晓东为什么把他和乔布斯比,而不是和巴斯德、科赫,甚至
和列文虎克比。这一比,要弱一千倍吧。